陆离🐒🍬

涵盖乾坤、截断众流、随波逐浪。

【孙唐】别后相思隔烟水


【一】


成佛日久,倒令三藏身骨懒散。大乘佛法入世,佛界自然多安平。河山无恙,故所养皆闲人。一众神佛终日谈经论法,消磨年月,何等逍遥。


自然,亦有位佛爷与众不同,常不得闲,三藏擘指计算,他那亲亲大徒弟,三界敬仰的齐天大圣、斗战胜佛,已有半年不曾至他门前来。先前见之,还是佛家平不周山之乱后的几日。


却说那不周山天柱耸立处,自古多难——古有共工撞倒天柱引发天塌地陷,老君杀神龟,脱四足,以充天柱用。今有朱厌现世,安史之乱爆发。尘世破碎,仙界荡然。


朱厌即猿,白首赤足。斗战胜佛熟知其性,请命收降。此战大捷,朱厌不敌圣佛神通谋略,被镇压北冥。论功行赏,自然不止仙界表彰。人间处处供奉,无一不赞斗战胜佛:雷霆手段,菩萨心肠。以圣佛往日性子,自得欢喜。然自北冥归来,这终日东游西逛之人,竟是鲜少出户。甚至连他终日放在口头心头的师父唐三藏,也不曾多去拜访。


三藏近来最后一次见他,便是不周山之战告捷之时。那人显见的疲惫,甲胄蒙尘,大异曩日意气风发之状。那一战非同寻常,三藏也不作他想。见圣佛无事,他遂请佛命,遣归花果山。洞天之处,自然灵气凝聚,有助圣佛恢复功力。然三藏不解,如何一场胜仗,偏打得那昔日活泼灵动之人,终日死气沉沉,寡言少语。


从前他二人同居永乐宫,那猴儿一如西天路上,与他谈论佛法,开解迷津。可如今,不仅半年不来他门前,便是平日听佛说法,偶尔撞见,也不过规规矩矩行个礼,倒好似与他门下小童并无不同。


长老满腹疑惑,在某一日午后,被真相彻底打破。不过寻常时日,长老正在屋里读经。却有门下小徒无结,端来茶点,请他享用。长老道:“我已许多年不用茶点,怎么今日却端了来?”无结道:“师父忙忘了,今日乃三月初九。圣佛切嘱,师父不喜铺张。可每岁今日,必要送茶点来,为师父贺生辰。”长老听罢,将手中软毫搁下。看着盘中点心,也不曾动。无结看他神游天外,唤一声:“师父。”


长老惊起,竟是个面色惨白,双眸含泪之态。慌得无结上前搀扶,却被长老躲开。奔走户外,不顾弟子追逐。三藏今仙佛之体,不比往常。你看他驾云避市,不消半日,便至花果山。行者门下部将皆认得他,个个儿礼拜迎接。三藏客套几句,便入水帘洞中。悟空果然在此闷坐,见他进来,神色须臾慌乱,顷刻如初。


那三藏唤他一声,道:“你过来。”行者闻言,忙下榻上前,便跪他脚边。三藏哭道:“不周之战,非比寻常。旁人看着容易,自不知背后几多凶险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多心了。”三藏打断他:“你且听我说,莫要多言。西行路上,九死一生,你我师徒历经千辛万险。可为师常被困在妖洞中,纵你等使尽手段,吃尽苦头,为师也只能体会几分。”


三藏轻抚着行者头顶,那双眼温柔缱绻,却似看着另一个人。“这些时日我早该发觉,可为师即便成了佛,亦不甚于西天路上肉眼凡胎。我竟这么久……这么久才明白……”他哭得伤心,最后几个字已词不成句。行者不似昔日,好言哄之,却起身,拭去他满面泪痕,“别……别哭,师父。”他忽然开口道:“你这般,老孙…心疼。”


三藏靠近行者,但觉他怀中温热。巴不得就这般抱住他,骗自己一切如故,并无半分改易。然他那双手终究搭在行者臂膀上停了下来,颤巍巍哭道:“悟空,你在哪里……你告诉为师……让我去救你,为师如今能去救你的,悟空。”


噫!行者在前,长老何出此言?原来即日不周山之役,不似传言之轻。胜佛几谢自家性命,始封印朱厌。他此刻正孤身在北冥,受尽暗无天日的磨折。眼前这行者,乃他颈上救命毫毛所化。他不似行者能言善辩,又全凭行者灵力操控。如今已虚弱的连飞往灵山都不能,显见行者亦危在旦夕。他又受行者教令,唯三藏之命是从。今更不会扯谎,见三藏哭得伤心。便答曰:“北冥海底,自可一见。”


【二】


北冥海底,深不可测,万籁俱寂。海面被行者法力封印,旁人不可妄入。三藏让那假行者领路,二人行经三日,方至北冥。长老见他,眼里木然,力已愈微。大概撑不过几时,便会变回毫毛本体。


然封印不可破,否则将朱厌放出,涂炭生灵,后患无穷。强闯亦不可为,必坏金身。莫说救行者,他身亦难保。长老对那毫毛行者道:“如今悟空灵力更弱,一旦他有危险。或葬海底,此印自解。当是之时,妖兽返人间,含嗔怀怒,气力欲强。这世间百姓何辜?战乱之中,颠沛流离。若再起风波,我师徒有何颜面受人供养?汝是菩萨所赐,必有法助。”


行者眼底一动,却不肯言。三藏心知,悟空待他如何珍重,这毫毛通灵,必然知晓。他既有行者意识,断不肯让自家犯险。长老心道:“他昔日救我出虎口,然我不过一凡人,眼看他虎口夺食,龙背揭鳞,半分不得相助。如何我今已成佛,犹不可助他麽?”于是便施法,变出一把短刃来。架在自家脖颈上,对行者道:“你若不说,为师死在此处便了。师徒一场,我往黄泉路上相陪,亦不负你护持之情。”


行者见他寻死,忙忙顿首,涕泗横流。长老看他如此,愈不自持:“若再不如实相告,为师便死了。”那行者闻得个“死”字,唬得容色大变。然他一法器而已,纵有余情,岂能尽通人言?长老见他久久不应,意冷心灰,拔出那短刃来,便刺在自家心口上。随即跳入北冥,将那汪洋大海,晕出一片血红。那毫毛行者见状,投海而救之,反为封印所噬,就此涅灭。


却说那长老,到底是佛家弟子。他以染血之身,一触上佛印,便穿过桎梏,潜入海底。长老将那短刀丢下,于茫茫海域中,寻行者踪迹。寻经半时,眼看力竭。此处设有封印,他无法使用法术,只能任由身躯往下坠。长老分波前去,其身转沉。一时唬的心惊肉跳,更不禁啼叫曰:“悟空,你在何处?你可应我一声,为师来救你了。”愈号泣,愈是无力。身子半分不得前进,反被浪头打退几步。


三藏闭上双眼,似不知伤为海水所浸。但觉心口撕裂一般,终归于无力。他不曾放弃挣扎,仍往前游。脑海里浮现出的,尽是悟空昔日拜师的情景。那人自深秋雁鸣回荡的山谷,一声一声唤他师父。长老不知他姓名,但觉这人模样狼狈,尚对他有怯意。却仍是有礼有节,唤他一句:“神猴儿。”


那人见他,欢喜无地。言犹结舌,良久方说明:他乃是菩萨赐给三藏的徒弟。悟空自两界山奔向他而来,何等雀跃。此后,他师徒同生共死,意笃眷深,早非寻常之情。本谓一朝成圣,更无生离死别,谁料犹是晚矣。


那长老不敢高声,恐惊动海中镇压的朱厌。然他这般盲目去寻,更无个头绪。如此又经半时,终于力竭,仰面躺下,再难前行半步。


长老绝望闭目,心里想着:“我不如不要这金身,还能死在此处陪他。如今却是金身累我,求死不能。”其身遽坠,将陷于海。忽被一整个儿托起,长老睁眼视之,不知何处飘来个海蚌,他稳托其上,竟是逃过一劫。


“傻瓜……你来做什么?”熟悉的声音,让那长老心头猛跳,忙回身看来。海中珊瑚艳红,那人便卧珊瑚间,眼底柔情似水:“师父,你怎这样傻……”


【三】


北冥深处,能镇压妖兽。胜佛请命来降朱厌,纵神通盖世,亦止足封印百载。百年之后,改朝换代,朱厌复现,避无可避。圣佛以自身一半法力,击碎朱厌肝胆。好让他现世之时,力量削弱。然自身亦遭反噬,坠入深海,无力逃出。极力尽前,他以颈后救命毫毛,化作自家模样,往灵鹫山与三藏报平安。


那软善爱哭的小和尚,是他毕生的软肋。行者本以为,救命毫毛只须见他一面,灵山岁月弹指,三藏察觉端倪时,即便知晓自己身葬海底,万种伤怀也该被那四大皆空的佛法冲淡。然那救命毫毛通他自家之情,思念浓一分,毫毛力量便消耗越快。他深以三藏为念,思念折磨的他心肝俱痛。


行者视作心头肉一般的人,泣不成声的趴在他胸口,他却连抱一抱的力气也无。行者抬起一只手来,勉强搭在三藏背上,笑道:“师父……都成佛了,怎还这般哭包,老孙不是好好的吗?”三藏听他声沙哑,气息弱。愈发哭的不能自已,嘘唏而言:“我不许你说……我不许你这样说我。我不许……”


行者闻言,疑惑须臾,笑意忽弥漫眼角眉端。“傻瓜,我不说。”行者摸了摸他的光头,柔声道,“老孙从来不曾……从来不曾觉得你不济。我师父是这世上,最坚勇之人,亦是老孙最钦服之人。”行者心中爱意几欲宣泄而出,却恐二人别后,三藏恨他轻薄,自此无半分情意。


他本是顽石孕育的灵猴,不沾染七情六欲。却偏偏遇上这小和尚,便让他瞻前顾后,患得患失。可行者又想,他若不说……怕是这一生都没机会再开口了。“师父……哪怕你怨恨老孙,我也认了。可老孙今日必须同你说,我心里视师父,与旁人不同。我打心底想对师父好…我……”


行者咳了两声,却不知如何说下去。那长老靠在他怀中,静静听言。隐藏多年的缠绵爱意,骤然被撕破。三藏想逃离,却迈不开步。宁愿溺在这海域里,两个人一同装傻充愣,也算瞒过一生。不知过了多久,长老才开口道:“我自两界山收你为徒,虽也偶怀嗔恨,却是视你不同于旁人……悟空,我在车迟国油锅前同你说的话,字字句句都是真心。你若死了,为师决不独活。”


行者未料他有如此心意,语及后,气噎塞,已不辨字眼,却犹听得真切。“幸好……”三藏闻他在耳边喃喃,仰头拭去脸上泪痕,问他道:“悟空,你说甚麽?”行者莞尔,却逗他:“幸好只是受了伤,耳朵不曾坏,否则听不到师父对老孙说这些,老孙可要抱憾终身。”


三藏把臂曰:“你弄成这模样,还有闲心同我顽笑。”行者借着他手上力气,寻个舒服些的姿势靠好,却叹一声:“师父,老孙今日说的,没有一句是顽笑。平日里纵多顽笑,亦多真心。吾畏师怪我,终不敢言,今日听师如此,老孙死……”


那“死”字还没出口,却被三藏一眼横过去,行者便忙闭了嘴。话锋一转,道:“师父靠我近些,我替你疗伤罢!”三藏低头看着心口,血迹已被冲淡,血腥味儿却不曾散。三藏有些窘迫,道:“你不问问我,这是怎么弄得麽?”行者道:“老孙这封印,唯有佛血为引,才能不损分毫。老孙怎么会不知……”三藏道:“我以为你会怪我,怪我莽撞了些。”


行者一手揽他在怀,“老孙自然怪你,可我何尝不知道师父是为我才会如此。我留那救命毫毛,就为拦着你做傻事,可我灵力越来越弱,已操控不得他了……”三藏道:“你法力已无多少,吾于此又不得施展。尚须赖汝,我二人方得出此北冥。你留着力气,莫顾我。”行者攒眉道:“师父,你最怕疼……”三藏止之曰:“可我更怕死,悟空,我不怕与你死一处,却更想与你好好活着。”


行者抱他更紧,因着身上无力,臂膀都有些颤抖:“好……你我一道,好好活着。”三藏感受到他气息灼灼,忽忆起他在水中,须掐着避水诀。这会儿偏又同自己说了许多话,三藏暗暗恼自己,又因依偎他怀中,羞赧不已。“悟空,我们想法子上去罢。”行者道:“我脑后还有一根救命毫毛,师父拔它下来。”


三藏闻言,却往他后脑摸了摸,果然有根毫毛不同于其他,便拔了下来。行者攥在手中,吹口仙气儿。亦化作个海蚌,三藏方知,方才引自己过来的海蚌,亦是他变化的。二人藉救毫毛之力,复往游焉,不劳多力。然毫毛仍须行者法力支持,至海面上,行者忽然精疲力尽,海蚌亦下坠。唬的三藏高叫曰:“徒弟,这如何是好?”


行者心中不忍,却知此时不是儿女情长之时。三藏若不受些苦,一旦力尽,二人俱死于此。“师父,你将衣裳解开。”那三藏也不多误,便将身上僧衣脱去。伤口暴露在水中,血腥气更浓。加之海水咸涩,疼得三藏倒抽一口气。行者抱紧了他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冲破封印桎梏。三藏与行者双双倒在崖边,见此处月色朦胧,亦为重见天日。


三藏低头看自家心口,伤痕竟顷刻愈合,暗道:“不好……”遂挣扎而起,匍匐行者侧,泣曰:“冤家,冤家……你快醒醒,我们出来了。”行者睁眼来,笑而问焉:“师父……你痛不痛?”三藏泣不成声,扑进他怀里抽噎良久——那人上岸后,最后一丝法力,竟用来给他医治伤口。“悟空…悟空…”三藏一遍一遍唤他,那人便不厌其烦应着。


只此一刻,行者在北冥深渊,不知等了多久,而今,总算得偿所愿,当真不枉。


【四】


斗战胜佛与旃檀功德佛还俗隐居,在三界非甚秘事。二人自北冥归来,九死一生,为佛家众人津津乐道。然圣佛惟一求下的恩典,便是请佛祖许他二人归俗。佛祖只道:事不强求,人不强留。行过还俗之礼,便由他二人去了。净坛使者道:“师父,猴哥当日伤如许重,菩萨具言无力回天。怎师父照看数日,猴哥便活蹦欢跳哩?”长老闹了个大红脸,一句不应,眼看那呆子遭了行者一顿毒打。


原来当日,长老携行者归来,诸天神佛皆说无力回天。长老偏不信,将人带归永乐宫,任谁来劝,亦闭门不见。数日后,那奄奄一息之人却意气风发地跑上灵鹫山,往盂兰盆会上讨仙果佳肴吃,着实教人跌眼。你道如何?原是长老自知与他心意相通,以身相许。那行者得了他元阳,岂能不伤好病除?


花果山夜凉如水,细雨敲窗。芙蓉帐下春色暖,两个人影纠缠成一片旖旎风光。

【略】

至于二人如何宴宾客、成眷侣,此皆后话,暂按下不表。

  

【全文可私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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